黑暗。伸手不见五指。
他在黑幕中匍匐前行，急切寻找那可能存在的丁点光芒。
黑暗的前面还是黑暗，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皆是虚无一片，没有可以聚焦的物体。狡猾的孤独在黑暗的映衬下渐渐从四周喷涌而来。
他加快移动速度，企图摆脱背脊发凉的焦虑感。“有人吗？”他害怕地大喊，干燥瘙痒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就像原地踏步一样，他双眼所见仍是凛冽的漆黑。他觉得自己被囚禁在墨黑的画卷里。
若紧跟其后的是凶残饥饿的野兽还好，至少那是会发出低吼声的生物，被它吃掉还能摆脱这虚空的牢笼。
这里只有死寂和黑夜。
光亮，声音……这些都没有，他就连本该十分沉重的呼吸声都听不到……
向前跑，希望就在前面，他脑子里唯有这个想法。
**的脚底板感触到柔软如面包的物体，还有粘稠的湿润液体。他有些欣慰，终于有了除他以外的东西。
“有谁在！”依旧是鸦雀无声。或者仅仅是因为他听不到而已。
紧张不安的情绪充满大脑，身体没有感受到升高的体温，反而对刺骨的寒冷更加敏感。
神经紧绷起来，他觉得自己在一个寂静的迷宫里经历无尽轮回，“放我出去！”他对头顶呼喊，那里是不是头顶，他已经不清楚了。
……
走了很久，纵使诸神降临，世界毁灭也无法让他寒冷至冰点的内心再泛起涟漪。他觉得就算世界毁灭也无关紧要，倒不如说把他也毁灭掉更好。他是什么？不知道，也许他什么都不是，什么都是。
虚无中的黑暗，黑暗中的虚无。
犹如破碎的蛋壳一般，眼前出现一些碎裂的花纹，道道光线从缝隙渗入，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斑驳。
光芒？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内心蹦出这样一句疑问。
芬……细微到极致的声响从外面传来。
光芒？
声音？
光芒和声音！他重新拾起对两者的认知。这意味着能摆脱噩梦，在意识到这个想法之后，他伸出手触摸光源，那里距离很远，但他仿佛感觉到了光明的温暖，由手掌传递到心脏，再传递全身的温柔。
“芬里索。”那光线处传来一阵明朗而动听的声音，接着一只由白光覆盖的手掌从外面探进来，像捕捉笼中雏鸟一般，缓缓伸向他。
伴随着慌忙的语气，有人在摇动熟睡的青年，“唐子明！”
“出什么事了？”唐子明从梦中惊醒，他注意到仓库内部乱哄哄的，毫无纪律的冒险者吵闹着向室外飞奔。他佩服自己没有被这样的环境所惊扰。
屋外传来阵阵悲鸣，还有野兽的低吼声。
“村子受到了魔兽的袭击。”黄陌在弄醒唐子明之后，立马用金属手抄起大剑。他还稍微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，全过程都是一脸凝重的表情。他从地上捡起一支被人遗弃的长矛，抵到唐子明胸前，严肃地说，“魔法结界失去作用了，慌乱之中，我无法保证顾全你的安危，你得自己负责自己……”
唐子明接过长矛，隐隐感知到长矛重量背后的意义——他马上回迎来一场关乎性命的厮杀。
看着握紧长矛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，他自嘲道：“不怕死？就算再怎么嘴硬，身体还是很诚实的。”
“黑暗中只管跟着我的剑。” 右手上的银色大剑泛起微微白光，黄陌回头看到同胞额上渐渐渗出的汗珠，他拍拍青年的肩膀，笑着说道，“我第一次战斗的时候还差点尿裤子呢，你比我要强多了……放心吧，我们会活着的。”
冒险者踏起坑中水花，发出响亮的声音，他们陆续经过唐子明。
包含愤怒的嘶吼声划破夜空，像是猴子发出的沉重叫喊声。不远处接连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，唐子明能想象得出那些人遭受了怎样的痛苦。
但他在黄陌的疏导下大致学习了如何驾驭恐惧，他握紧手中的长矛，这是他能和魔兽拼命的武器。忽然，很多人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，他们跑动着撞到唐子明的肩膀，将他推得差点摔倒。借着村民家中失火的光亮，这些黑夜中的指路灯，唐子明能勉强分辨路径。
“唐子明。”黄陌在前方呼唤道，他手中的银色大剑指出了他的位置。
“我在。”唐子明回应。
又有一些人气喘吁吁地从身后飞奔而来，这次其中一人把唐子明给撞倒了。暴雨就像一颗颗小石子砸在身上，全身仿佛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，就在唐子明企图站起身时，野兽的喘气声从脑后传来。唐子明立即转身，并下意识抓紧长矛。
夜幕中出现成对的冰蓝色光点，他很清楚那是白狼的眼睛，它们静静地注视着他。
白灵去哪了？他不禁想要呼唤巨狼的名字，但他发现视野的尽头还有一双低矮的红色眼睛，宛如山洞深处的魔眼。
“唐子明！跟上我。”黄陌在前方催促。
衣服再次被雨水浸了个透，唐子明像是一个老练的长矛兵，他快步向前移动。沉闷而激烈的呼吸声忽然变得临近。
不过几秒的时间，那声音就来到身后，唐子明转身，双目正对上那怪物的视线，在火光的照明下，那家伙张开嘴扑在空中，他像一个畸形的哥布林，褶皱的脸部好似一团破布，嘴里的尖牙破碎不堪，而且参差不齐。他红血珠般的眼睛好像在述说命运的不公。
唐子明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扭转矛尖，但还是没有哥布林速度快，他被红眼哥布林扑倒在地。在哥布林的吼声，还有如疯狗般进攻的逼迫下，唐子明立即扔掉长矛，用双手掐住哥布林的脖子。
感受到哥布林挣扎的力道，手指想要松开，但唐子明下达了锁死的硬指令。
雨水冲刷掉哥布林落在唐子明脸上的不明液体。唐子明下意识想要自己解决这个疯狂的家伙，他没有想过要求助附近的黄陌。
流水通过鼻孔逐渐渗入鼻腔内部。鼻道向大脑传递强烈的刺激感，连同那冲击意志的攻击，促使唐子明空出一只手，急躁地猛击怪物的头部。
红眼怪物一鼓作气，一口咬在唐子明的肩膀上，破碎的尖牙在肩膀上扯下一小块肉，“啊啊啊！”唐子明嘶吼着，打出集聚全身气力的一拳，哥布林像是被铁棒砸到一般，顿时松懈了力气。唐子明趁势将这个怪物一把甩开，掺混杂质的雨水冲刷伤口，血肉撒盐般的痛苦直冲神经。
突然，一道白影闪过，那是白灵，它口中正叼着红眼哥布林，随着狼腿降落在地，白灵泄愤似地紧咬哥布林四处甩动，企图用牙齿和力道将伤害了主人的怪物撕成碎片。
含着猎物在地上摔打之后，白灵厌恶地吐出哥布林，将它撞到身边的木墙上。
“主人！”白灵很快跑到主人身边，并用它的大舌头舔舐唐子明的伤处，“我的唾液能减轻痛苦。”
等到黄陌赶到身边，那怪物早已被解决了，“唐子明，你？受伤了……我这有些药水，你需要立刻处理一下。”
没有黄陌，白灵，还有超凡的力量，他唐子明算什么？一只哥布林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。
没有回应，他不甘地捡起长矛，死死攥住。
黄陌算同胞默认。从腰带里取出药水，黄陌再掏出已经湿透的纱布，替唐子明处理伤口。
“你们……人类……都去死吧……”躺在墙边的哥布林还有一息尚存，他抬起头，双目露出红色凶光，嘴里断断续续地出现通用语的词汇。他的四肢都已废掉，站不起来了，接着他用最后的生命，吐词清楚地喊出种族的愤怒，“我们，同为诸神的儿女，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人类的杀戮……就能被冠以正义之名……我要杀光你们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哥布林垂下了头，但他愤怒的双眼不曾合上。
白灵的声音打断了唐子明的思绪。
“主人，他们在这里。”
“谁？呲……他们是谁？”被黄陌包扎的过程中，唐子明疼得龇牙。
“白狼之王，还有他的仆从们。”
“就是那个你挑战过的狼族之王？”大雨扑灭了蔓延的火势，四周的光亮减弱了不少。唐子明一边说着，一边跟着黄陌。青年的银色大剑就像茫茫大海中指引方向的灯塔，引领着唐子明，以免他迷失方向。
无所畏惧的白灵露出了恐惧的表情，“他和其他狼已经离开了，狼王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……”
“那是为何？”
一声悠长的号角声突破黑暗而来，黄陌昂起头仔细聆听其位置，在确认之后，告知身边的唐子明，“是集结号角，他们应该已经控制了局面，我们赶快去吧。”
“因为狼族的吞噬之神失踪了……”
耳边的声音瞬归虚无，四周的空间像是静止一般，唐子明唯有听见自己不断加速的“咚咚”心跳声——他看到了一具倒在门口的尸体，那人的长发散落在水面上，身旁摆放一个黑布熊。
他觉得手中的长矛变得轻了些，那失去的重量仿佛都转移到了心里。
复仇。尽管他仅有一具懦弱的身体，但他已经定下了死战的决心。
村口集结了很多的冒险者，魔法师的魔法照得现场亮如白昼，幸存的村民都被集合到公馆内部，由部分冒险者进行保护。
还有一百多名冒险者没有失去战意，他们脸上都挂着失意，还有被偷袭的恼怒，他们都渴望向哥布林砸去复仇之锤，雨水冲刷掉他们伤口流出的血液，久经水泡的皮肤变得浮肿苍白。
吵闹声。“艾伯特，这次行动的失态，我看大部分都要算在你头上。”一个英俊的金发男站在众人面前谴责身边的光头，“若不是你过分信任结界，我们也不会被区区哥布林给愚弄……各位，我刚才已经派出了斥候，根据报告，我得知了哥布林的大致位置，那群畜生的主力约有三百多只，还有几十只在不远的另一处……”
光头明白他要说的什么，更知道他要做什么，那些斥候其实是重整混乱冒险者的光头事先派出的，现在就凭一根巧舌，便成了金发男子的功劳。
艾伯特瞧见了冒险者脸上被牵带出的神情，他们确实有将这一切的不幸扣在他头上的趋向。
一切解释都成借口。
“所以……各位！随我一起夺回我们的荣誉，我决不允许哥布林践踏我们的尊严！”凯尔拔出长剑，指向哥布林的方向，发表着慷慨演说，仿佛他成了大家的领导者，“举起你们的武器……我相信那群畜生一定会后悔这愚蠢的行径！”凯尔说完，偷偷瞧了少女茜萝一眼，但人家都不屑于多看他一眼。
“银牌以上的冒险者随我进攻敌方主力，出发！”凯尔可不想和那些铜、铁垃圾分享战功蛋糕。
他走到光头身边，小声道，“你就负责统帅那群铜牌吧，你也只配如此。”说完，还狠狠撞击光头的肩膀，然而艾伯特十分结实，反让他自己落下不快。
“你们跟我来。”艾伯特拔出武器，轻描淡写地对剩下的冒险者说道。其中有黄陌和唐子明，还有那个行事任性的茜萝。
就在不远处极其隐秘的某个树木高处的枝丛中，显现出两个矮小的身影。
“快去报告给王子，这群人类上钩了。”一个哥布林说，“王子说得太对了，果然人类在弱小者面前都是容易自大的生物。”
另一只哥布林小心翼翼爬下树干，短小的四肢做出笨拙的动作，“这次，命运女神终于眷顾我们了。”他抬头对同伴说，穿过树枝缝的水滴重重打在眼睛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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